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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九江丨(彭澤采風(fēng)行)遙想陶令當(dāng)年

2024-12-21 18:03 長江周刊 閱讀 32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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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想陶令當(dāng)年

■ 陳杰敏

去彭澤有N個理由,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奔陶公淵明先生去的,就因1600年前,淵明先生在彭澤當(dāng)了81天的縣令。其實淵明先生在彭澤當(dāng)了多少天縣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踏上過這片土地,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不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氣節(jié),留下了“實迷途其未遠(yuǎn)、覺今是而昨非”的頓悟,留下了堂堂乎、泱泱乎、煌煌乎三個大字“陶彭澤”。于是乎,先賢過化的足跡在這片土地上熠熠生輝,光耀了1600多年。而我正是奔著這光亮,一次次來到彭澤。

一次次來到彭澤,與文朋詩友酒唱茶敘間,沒有一次能繞開淵明先生。這也讓我無法停止思考、探尋當(dāng)年的陶令,為何只在彭澤任上留駐了81天,而這短短的81天為何又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不可忽略的一頁。

遙想當(dāng)年,29歲的淵明先生,第一次出仕就擔(dān)任了江州祭酒。但是,江州刺史王凝之的做派卻讓一心想濟(jì)世安民的先生十分失望。王凝之疏于理政,只顧拜五斗米道祖,先生多次向王他提出合理建議他置之不理,還任由下面的州縣官員胡作非為,欺凌百姓。無奈之下,當(dāng)了8個月祭酒的淵明先生只好向王凝之遞交辭呈。就這樣,先生第一次出仕便到此為止。不久,他又被荊州刺史桓玄征為參軍。他之所以去給桓玄當(dāng)參軍,一是他們兩人都是天下名士,氣味相投;二是他想借桓玄這個平臺,歷練自己,施展報國抱負(fù)。可是當(dāng)了兩年參軍后,先生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上了桓玄的賊船?;感乃魉鶠槭菫榇鄢瘬Q代。盡管他們互為好友,但先生絕對不會與桓玄同流合污,做亂臣賊子。恰巧陶母病逝,先生在家丁憂期間的公元402年,桓玄起兵造反,自稱大楚皇帝。

此時的朝廷,雖然謝、王的勢力已衰敗,但并非無人。首先起兵反對桓玄的就是草莽出身,曾孤身一人把孫恩數(shù)千農(nóng)民軍打得哭爹叫娘的北府軍都督的劉裕。在北府軍將領(lǐng)劉毅、劉敬宣、何無忌等人的擁戴和支持下,劉裕先在桑洛州大敗桓玄,接著又在江州以西的江面上圍住了敗逃的桓玄。桓玄死于劉裕大軍的亂箭之下。

雖然劉裕射殺了桓玄,恢復(fù)了晉室,但他也是一個想當(dāng)皇帝的主子。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皇帝夢,他也得收攬?zhí)煜氯瞬?。于是,淵明先生便被劉裕請來當(dāng)了一個錄事參軍。

然而,在劉裕還未稱帝前,先生已看清了劉裕與桓玄不過是一路貨色,便心生退意。有他寫的一首《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的詩為證,大意是客舟順江流而下,思鄉(xiāng)的愁緒也像這江水一樣綿綿不絕……已經(jīng)看穿了劉裕的本來面目,我與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與他共事我的心已經(jīng)很累了,只想回到山村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機(jī)會終于來了,劉裕決定派劉敬宣去當(dāng)江州刺史。在劉敬宣的幫助下,劉裕又把淵明先生派到劉敬宣身邊去當(dāng)參軍。先生回到了江州不久,就向劉敬宣請病假歸鄉(xiāng)。

先生向劉敬宣請病假,其實是向劉裕攤牌:我不跟你這反賊合作了。劉裕本來就是流氓出身,當(dāng)即對陶淵明心生殺意。就在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陶淵明的叔父、太常寺的陶夔救了他一命。盡管劉裕已獨攬朝綱,做事可以任性,但他知道,要想取代晉室,在朝廷重臣中,多一個人支持總比多一個人反對他要好。現(xiàn)在陶夔拄著拐杖找上門來為侄子服軟求情,劉裕也只好做一回順?biāo)饲?。就這樣,先生當(dāng)上了彭澤縣令。由此可見,先生出任彭澤縣令,實屬迫不得已。于是,在彭澤縣令的任上,他只能用一種消極的態(tài)度來對抗劉裕。一是理政從不穿官服,因為這身官服是劉裕給的;二是盡量少作為,只以飲酒自娛。但先生絕非情感冷漠、不關(guān)心民眾疾苦之人。在洪邁的《容齋隨筆》中,有兩個小故事可為佐證。

一是說他到彭澤當(dāng)縣令時,只帶了妻子和兩個未成年的小兒子上任,把大兒子陶儼留在家里照看田地。但大兒子陶儼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他擔(dān)心陶儼年紀(jì)尚小,家事照看不過來,就在彭澤任上買了個傭人去幫襯兒子。并寫信叮囑兒子:人家雖是我買的傭人,但也是父母生養(yǎng)的,你要盡量對人家好,千萬不要把人家當(dāng)牛做馬。這便說明先生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

還有一說,先生除了能拿到朝廷的俸祿外,還另撥了5頃官田給他補(bǔ)貼生活。他跟妻子商量,準(zhǔn)備用大半官田來種雜糧釀酒。可其妻是一位非常有見地的女性,便勸他說:夫君,你乃一方父母官,如果一縣的百姓都來學(xué)你種糧釀酒,將來如何收拾?當(dāng)下奸權(quán)當(dāng)?shù)?,朝局不穩(wěn),若起動蕩,而百姓又手中無糧,難道喝酒能保命嗎?夫君若是愛民,就要為百姓做出表率。先生大為感動,立刻聽從了妻子的進(jìn)言。

晉安帝義熙元年(405)秋,因不愿“為五斗米折腰”,只當(dāng)了8l天縣令的淵明先生掛印歸田,并作《歸去來兮辭》。

有人說先生辭官,是因他沒穿官服迎接督郵,受到督郵的責(zé)罰,一氣之下而辭官的。也有人說督郵是信五斗米教的,先生不為五斗米折腰,是不愿意拜五斗米教。但這都不是他辭官的原因。

先生自己在《歸去來兮辭》的序言中說:尋程氏妹喪于武昌,情在駿奔,自免去職。遠(yuǎn)嫁程氏的妹妹與他兄妹情深,急于奔喪在情之中??伤c當(dāng)時的江州刺史何無忌關(guān)系很好,會給他批假的。因此事自免去職完全是托詞。其實他在《歸去來兮辭》中已表明了心跡,“實迷途其未遠(yuǎn),覺今是而昨非。”又說:“富貴非吾愿,帝鄉(xiāng)不可期……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fù)奚疑!”是呀,既然不求富貴,不求成仙,那就抱定樂天安命的心愿,回歸田園,好好享受這份悠然人生吧!

其實,從先生五次出仕的經(jīng)歷來看,他本是一個胸懷鴻鵠之志的人,可腐朽的門閥制度讓他報國無門,只能成為當(dāng)權(quán)者的爪牙和附庸,他不得不歸;前后三任參軍,更是讓他目睹了在皇權(quán)的爭奪中生靈涂炭的悲慘景象,他不得不歸;在彭澤縣任上,他并不是不能忍受督郵對他個人的頤指氣使,而是眼睜睜地看著祖輩打下的大晉江山將要落到亂臣賊子劉裕他們手中,他已無力扭轉(zhuǎn)乾坤,所以他不得不歸。

先生的歸來,是迷途知返的內(nèi)心選擇。從先生的詩作來看,所表現(xiàn)的是他對田園風(fēng)光、鄉(xiāng)居生活的熱愛和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質(zhì)樸情操。那字里行間的安詳和靜謐在向我們昭示著他“今是而昨非”的美好生活:“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弊x其詩,我們發(fā)現(xiàn)先生種豆“草盛苗稀”,說明他的心事并不在種豆上,他種豆只是表明他回歸田園的態(tài)度和決心;“帶月荷鋤歸”,可以看出先生多么浪漫,與上句“草盛豆苗稀”關(guān)聯(lián)看,說明先生借種豆游嬉田園,因而露水打濕了衣裳那又如何,它并沒有違背先生回歸田園的愿望啊。

我總是認(rèn)為在他那些寧靜的文字背后,一定還有不滅的火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中的遠(yuǎn)心、竹籬、飛鳥,還有盛開的菊花和“撫籬而望”的先生。菊在腳下開,鳥在天上飛,云在山間繞,溪在身邊流,一幅多么恬靜的山居圖?。∪欢?,何為“真意”?何為“忘言”?我們讀先生的《歸去來兮辭》,無不為他擺脫“塵網(wǎng)”,沖破“樊籠”的輕快而擊節(jié)。讀他的《歸居田園》和《飲酒》又無不為他的散淡明快而叫絕。如果我們再用心拜讀《桃花源記》,他的心路歷程就會躍然紙上。《桃花源記》就是對他的田園詩最好的詮釋。“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這才是他最大的“真”和“愿”。他雖然歸隱田園,但是他的心里還裝著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沒有戰(zhàn)亂,長幼融樂的理想國??梢哉f先生寫《桃花源記》時是非常孤獨的,所以他在桃花源詩的最后兩句寫道:“愿言躡清風(fēng),高舉尋吾契?!蔽以柑こ税自疲分鹎屣L(fēng),高蹈于天空,搜尋于大地,尋找到我的知音。

如果非要把陶淵明說成隱士,那他也是一個身隱而心未隱,形隱而情難隱的高士。他采菊東籬,隱于傲霜的菊花中;他有酒盈樽,隱于凜烈的酒香中;他戴月鋤禾,隱于廣袤的田園中;他欲辯忘言,隱于曠達(dá)的詩文中;他覺今是而昨非,隱于不屈己、不干人的內(nèi)心命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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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王文婧

責(zé)編:鐘千惠

審核:楊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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