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活歲月丨我為父親流過的淚
父親去世13年了，我仍時常想起他。父親出生于1920年，時值兵荒馬亂，祖父母家里本來就十分貧困，父親的出生并沒有給這個家庭帶來溫暖和幸福。
父親的人生十分坎坷。
1930年，祖父母想改變家庭的貧困處境，也想讓兒子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他們把10歲的兒子送到村上的私塾讀書。父親天資很好，又勤奮用心，他三年多的時間精讀了《百家姓》《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昔時賢文》《孟子》《大學(xué)》《中庸》《論語》《瓊林》《幼學(xué)》等十幾冊啟蒙書籍，且能開篇寫文章了。
正當(dāng)父親學(xué)業(yè)日趨長進(jìn)的時候，因家庭貧困繳不起學(xué)費，祖父要求父親輟學(xué)，去跟他學(xué)泥工。這一突如其來的悶棍“打”得父親不知所措，心如刀絞，他緩步走到私塾先生的面前，雙膝跪下流著熱淚說：“先生，明天我不能來上學(xué)了……”
聽完父親這段辛酸的往事，我感到萬分凄涼，兩行熱淚順著臉龐急流而下，腦子里在深思：父親如同一棵正在茁壯成長的小樹苗，就這樣夭折了。
父親讀書成才的美夢破滅了，然而他并不絕望，當(dāng)我出生之后，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家庭再苦他也送我去讀書。1959年我小學(xué)畢業(yè)，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瑞昌縣（現(xiàn)瑞昌市）中學(xué)，他非常高興，開學(xué)那日凌晨四時多，他挑著一擔(dān)行李從家里步行出發(fā)，陪著我去縣中報到。約莫中午，父子倆走到了雙板橋客棧。這時，我實在走不動了，就說：“爸爸，在客棧休息一下行吧？”“可以！”他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我的請求。
父親放下行李，立即搬了一條板凳給我坐，又走到店老板面前說了幾句話，不大一會，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一碟韭菜炒蛋端上了飯桌，老板說：“小伙子，快來趁熱吃吧，這是你父親給你買的飯菜……”
我向飯桌上望了一眼，心中有些疑惑，怎么只有一碗飯呢？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走上前，說了一聲“你趕快趁熱吃吧！”中午時刻，我已經(jīng)是饑腸轆轆，于是，立即端起飯碗大口吃了起來。此時，我看見父親站在門外，一手端著一杯水，一手拿著什么東西往嘴里啃。我端著飯碗走上前一望，驚呆了：原來他在啃糠粑。這時年僅39歲的父親正是年富力強的男子漢，靠啃糠粑度日行嗎？即刻兩行熱淚順著我的臉龐滾落下來。
1968年底，我在江西農(nóng)墾學(xué)校畢業(yè)分配工作了。這時正是文革的高峰時期，父親被列入了“三查”對象。當(dāng)我在外地聽到這消息之后，不知所措。正值寒冬期間，我決定冒著風(fēng)險探個究竟，除夕，我先到武寧箬溪公社泉口大隊港畔村外婆家問個明白。母親聽說我到了外婆家，立即趕來與我會面，她詳細(xì)地向我講述了爸爸被列入“三查”對象的具體原因：
1949年春天，村上的保長糾集18個青壯年組織了紅黑不明的保安組織，對外就稱兄弟會?！叭椤敝袑⑦@個組織定性為“雙得險”的反動組織。
當(dāng)時，父親被保長以組織兄弟會為名騙到大洼里的山溝里開了這個不明真相的黑組織會議。
父親從未涉足過政壇，但在那種特殊年月里，很難說清楚自己的清白……
聽完母親陳述之后，我心感不平，決心大膽地試著回故鄉(xiāng)與公社大隊的“三查”辦公室說個清楚明白。當(dāng)日下午我陪著母親一路從外婆家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瑞昌縣（現(xiàn)瑞昌市）南義公社上邊村。
晚上9時左右，我的表弟李建明給我母親送來一個特急情報：大隊“三查”辦的領(lǐng)導(dǎo)說：“明天大年初一上午要對表兄采取行動，你讓表哥今夜就走吧……”
凌晨1時，母親推開后門，外面漆黑一團(tuán)，天寒地凍，父親和槐春叔，妹夫章新榜一起陪著我“外逃避難”，約莫半個時辰，我們一行四人默不作聲，既不敢說話，又不敢抽煙，沿著崎嶇的小山路前行，連呼吸的聲音都壓制到最低的限度，生怕惹來意外之災(zāi)。
走了一個半小時，我們進(jìn)入了武寧縣地界，這時才松了一口氣，可以抽煙說話了。我們再步行兩個半小時，過了鵝鴕坂，上搓村，進(jìn)入新坪畈，陸陸續(xù)續(xù)聽到了附近社員燃放炮竹的聲音，到了鴉鵲山腳下，天已經(jīng)放亮了。
我回頭望著他們?nèi)苏f：“你們辛苦了，回去吧，家里人還望著你們過年呢！”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眼淚就如同開了閘的自來水，嘩嘩啦啦地往外流……父親隨即雙手抱住我嚎啕大哭。
所幸第二年春天，父親得以平反，生活恢復(fù)了平和安寧。從此以后，我也不用再為父親流淚了。
?（易呈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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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柳飄蕙
責(zé)編：鐘千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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