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九江 | （散文苑）與荷的一場約定
與荷的一場約定
■ 曹淑華
一
去的時候，又是一個晴天。
汽車如一尾魚，在翠綠色的山巒碧濤間游走，越游越高，越游越開闊。車到半山腰的一條岔路口，我篤定地認(rèn)為，一定是從這里拐進(jìn)去。雖然只是多年前的匆匆一瞥，但仿佛夢里依稀在此徘徊。
果然，連綿的青山作圍幛，山徑通幽，路面有醒目的指路牌，不久便可到目的地。想著馬上就能看到心心念念的荷了，淡淡的歡喜如新月升起，柔光滿溢。
這是一片開闊之地，除了這兒，哪里還會有這么一大片水塘讓荷自由自在地生長？許是待在鋼筋水泥混凝土的世界久了，能暢快地自由呼吸是一件多么愜意的事啊。
停了車，艷照當(dāng)空，游人寥落，荷花亦寥落。同游的友人歉意地說：“今年管理不善，有些敗落了?！?/span>
這里的荷，是觀賞品種，花期長，花朵也多，重重疊疊的粉紅、粉白，開不完似的，能從夏初開到秋盡。往日，“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如今，本是擠擠挨挨的荷葉間，竟空出大片大片的水面，長滿浮萍，似乎荷理了一個不太適合自己的發(fā)型，東禿一塊，西禿一塊。
只是，怎樣的殘缺，都不影響她清麗的美啊。
深碧色的荷葉，葉面有細(xì)細(xì)的水珠，晨霧凝結(jié)而成。沒有風(fēng)，水珠靜靜的，像荷捧著的一顆顆水鉆。
離我最近的荷，有兩朵，一朵半開，一朵粉艷。
同伴已經(jīng)開始蹲下來拍攝。
我素不喜熱鬧，也很少拍照，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只是看，沒有參與拍攝的欲望。我喜歡荷，卻寧愿拍攝那些細(xì)小的、無名的、貌不驚人的野草花，而不愿輕易地拍攝荷。
荷，拍你的人那么多，平淡如我，又怎能拍出你的神韻？又怎敢與你同框？
但這個早晨，我卻積極地參與，拍荷，亦讓人拍，把自己與荷共處的模樣刻進(jìn)鏡頭里。這一刻，我快樂得如同一個孩子。
這個早晨，真好。沒有那么多的喧囂熱鬧，沒有披紅掛綠的裝扮，靜靜的塘，靜靜的荷，靜靜地綻放。
而我，只有跟她相處時，整個人的身心才可以放空，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可以想，天地間唯有這片水域，這片荷塘，與我共伴。
這個早晨是不一樣的，晨霧還沒有散去，天地空濛，四野遼闊，唯有這塘中的荷與我在一起。
這樣的環(huán)境與心境，這樣的荷。
?
二
看荷，看的是心境、心態(tài)，對荷的理解、懂得。
而我，與荷是有約定的，這約定，源于與荷的一場初識，一次初見。
一大片，一大片，是荷，進(jìn)入視線的荷太多了，多得數(shù)不過來，多得無邊無垠。放眼望去，除了陽光，便是美得充滿幻想的荷景以及好聞的氣息。
風(fēng)，從很遠(yuǎn)的地方吹來，仿佛牽著一根線，將三五枝荷輕輕搖動，搖成好看的線條。接著是，大片的荷葉在動，連同數(shù)不清的荷花在搖，把她們裊娜的身姿展示出來，要多美，有多美。
不覺間，歲月褪成恍恍惚惚的背影。四下里，時間、陽光和人的思緒活著。風(fēng)一吹，思緒應(yīng)了荷葉蕩開去。一晃眼，變得無比遼闊，甚或能抵達(dá)無極。
一脈水，藏于荷葉之下。這水，分明隱而不喧。也許，正因這樣的水，才有一湖荷的顫動。流水脈脈。時有魚兒躍出水面，想一首古曲：“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那個陽光爽朗的荷塘里，沒有人的喧鬧，有的只是蓮的靜美和魚兒的安閑，以及，看荷的那份心情。
這以后，看荷，一年一會。她，終是不負(fù)我的。
猶記得，一群人去采風(fēng)，是慕名，也是隨意，便看見了那片荷塘。
入夏后，天氣燥熱。高溫之下，一切變得簡單，變得慵懶，提不起勁來。而那片碧色藕塘與塘中的荷卻明明白白地凸現(xiàn)在那里，清新得像一首唐詩。
學(xué)識淵博的Y說：荷花，又稱蓮，水芙蓉，芙蕖，菡萏，原產(chǎn)印度，但早在三代甚至更早，我國便廣有種植。談到興起，他不禁吟起與荷有關(guān)的古詩詞：葉暗荷深三萬頃，一片嫩涼成雨。映水愈鮮，倚風(fēng)欲笑，月又明南浦……
談笑間，已有人扯了荷葉，頂在頭上，作鋤禾的老農(nóng)狀，有人伸了纖手，嗅著荷香，作佳人賞荷狀。
有人驚叫：瞧，那邊的紅蓮！
紅蓮，倒也并非大紅，而是粉紅，復(fù)瓣的花瓣層層打開之后，花瓣中央的蓮蓬和花蕊就合盤托了出來。蓮蓬是淺綠色，花蕊是鵝黃色。簇?fù)碇徟畹幕ㄈ锛?xì)細(xì)的，游絲一樣在微微顫動。
花蕊微微顫動，記憶的心瓣亦微微顫動。
想起，與荷的初識，如同郭襄之于楊過的相見，一見驚艷，一見傾心。他們說，郭襄在江湖上獨(dú)自尋找楊過和小龍女多年，始終未果。但我覺得，其實(shí)是她自己不愿意真正找到他們吧。她只是一直在找的路上，一直找，一直找。她在找最初的回憶，找最美的回憶，行經(jīng)千山萬水，大城小鎮(zhèn)后，驚喜化作她15歲時萬獸山莊樹林里的初見，16歲時襄陽城上空絢麗的煙花。網(wǎng)上有一首小詩：我走過山的時候山不說話，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不說話；我坐著的毛驢一步一步滴滴答答，我?guī)е囊刑爨硢?。大家說我因?yàn)閻壑鴹钸^大俠，找不到所以在峨眉安家；其實(shí)我只是喜歡峨眉的霧，像十六歲那年綻放的煙花。
也許，看荷，也在看一段段往事的記憶。
?
三
與荷的約定，依舊，一年一會，看荷的初綻、盛放，以至于枯萎、凋零。
如果，一朵荷，不曾憂郁不曾懼怕，沒有受過任何的凄風(fēng)冷雨，一直幻想著粉艷艷的盛開，純潔而無知地開著，想來，亦不是一件好事吧。
年輕時，只顧著一味地盛開，那塘，恨不得無邊無際，那荷，恨不得更大更飽滿，那樣的單純，那樣的純粹。只是，太過完美又怎會真實(shí)地存在？人生，要得太多也會缺失太多。
而今，到了懂得的年紀(jì)，看荷不喜熱鬧，只想靜靜地陪著?？春?，不僅看荷的盛開，更開始關(guān)注殘荷了。
殘荷，僅剩些許枯萎收縮皺巴的葉子，掛在荷干枯的莖上，莖是折的，極少有不屈不折直立著的莖，蓮蓬也是斜斜的。這些折斷殘缺的莖構(gòu)成沉寂之原色，反而有了一種更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力。
蒼涼、殘缺、凄清，卻有一種絕美的氣韻，能攫住你的心，讓你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踩踏，一步一駐足，靜靜地欣賞，直到沉迷。
有時，水溫下降，它們被凍結(jié)在冰上。在無人的狀態(tài)下，以各種形態(tài)匍匐在冰面。淡淡的陽光清冷地落在冰上，冰面泛起一層微黃色的光，荷的棕色莖葉開始呈現(xiàn)淺金的質(zhì)感，干枯蓮蓬里的蓮子馬上要從闊大的蓮孔里掉落，世界是那么的安靜，安靜得有些憂傷。
一切都是頹敗的，但一場聲勢浩大的頹敗孕育著壯闊的美。
荷，沒有了灼灼奪人之姿，卻有了碩碩風(fēng)骨之態(tài)。
當(dāng)人生走過青春的浮華、喧囂，漸至中年，遠(yuǎn)離了人群的熱鬧、名利，人生，是往回收的。
看荷，看荷的盛開，也看荷的凋零。那一步步走過的歲月，無論怎樣，都是最好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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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方旬瑜
責(zé)編：肖文翔
審核：吳雪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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