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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鳳

　　寫散文，我沒刻意去追求一種風格，但又似乎切合了“新散文”概念。

　　散文作為一種生命存在的表達，這種生命存在通過“我”轉(zhuǎn)變?yōu)楣泊骊P系。“我”在這種共存關系中盡管看上去無處不在，但是，“我”似乎永遠是一個“過客”，而生命存在的復雜事實卻是按照自身的因果關系在運轉(zhuǎn)。“我”在某種程度上只起到了尋找發(fā)現(xiàn)這些內(nèi)在規(guī)律，打破“我”的精神禁錮，以開放的姿態(tài)記錄其存在。如果將我的這種寫作狀態(tài)用一句話去表達，我覺得唐代詩人柳宗元的一句詩很貼切：欸乃一聲山水綠。

　　有過水上生活經(jīng)歷的人，才有“欸乃一聲山水綠”的現(xiàn)場感。新散文的出場與漁民的出場何其相似。世上什么苦，打漁磨豆腐。漁民天不亮就起床，拿槳扛網(wǎng)，上漁船，奮力劃船，破浪前行，劃過一大段的水域，才能達到捕魚場。欸乃聲聲，東方漸亮，青山綠水在這一刻拉開了帷幕?；砣?，震撼，漁民“開場”，之后的“西巖宿”“燃楚竹”“回望天際”“云相逐”等一系列的復雜敘事便接踵而來。新散文寫作何嘗不是如此?！靶律⑽摹鄙钌罡仓腥A大地，行走于華夏自然山川，跋涉于社會現(xiàn)實生活，在“新散文”里，我們看得到孔子、莊子的影子，也看得到卡夫卡、博爾赫斯、曼德爾斯塔姆的影響，更看得到“新散文”作家們復雜、迷離的主體世界?！靶律⑽摹蓖嗜チ水敵醯男落J青澀，成長為一個強大的精神主體，生成了一個具有超大能量的內(nèi)宇宙，新的觀念、方向、高度，鋪陳開中國散文通向未來的道路。

　　我開始很滿足一人一事的記錄方式，寫出來的散文短小精悍，邏輯思維也很強，或唯美，或唯情。然而，我漸漸覺得，現(xiàn)實生活不是孤立的，它有無數(shù)個復雜的關系在彼此關聯(lián)，一人一事的記錄是人為地切除了這種復雜的關系，使得這種記錄簡單化。只有用開放的態(tài)度，將這些復雜關系按因果關系梳理后，多維度敘述，用最少的文字表達最豐富的情感和思想，才能再現(xiàn)一個真實的生活，或者說，文學性的生活。我有時甚至覺得“我”在散文中都有些多余了。生活就是生活，沒有局外人。

　　有人說，你的散文越來越像小說了。我回答是，我呈現(xiàn)的是一個已有的生活，而不是一個創(chuàng)造出來的虛擬時空。至于其中有些細節(jié)的再現(xiàn)，我還是融入了很多文學想象。這種文學想象又是遵循事件進行的規(guī)律和生活邏輯。

　　這些年我出版了兩部散文集《鄱陽湖與女人》《鄱陽湖北岸》，同時在國內(nèi)文學大刊上發(fā)表過很多散文。這些散文的書寫，我都是遵從內(nèi)心的命令，或者說是遵從生活的命令去創(chuàng)作。有人說，你是在解讀新散文的創(chuàng)作吧？我有點汗顏，后來去讀祝勇的《“新散文”何以活力不衰》，讀張銳鋒《文學大坐標上的新散文》，覺得還真是那么回事?？梢姡魏我粋€文學形式都必須遵守生活的規(guī)律才有生命力，才能更貼近生活、貼近群眾，才能走得更遠。也由此可見，中國的散文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更加趨于完善成熟。

　　比如，我寫《三外婆翠玉》（發(fā)表在今年的《作品》）。外婆家是一個真正的漁村，田地極少，只能以捕魚為生，日子過得很艱苦。隨著鄱陽湖漁業(yè)資源減少，村里后生都選擇外出謀生，留在村里的人越來越少。九八洪水過后，移民搬遷，祠堂沒搬，村里人說是發(fā)脈之地。村里，還有三個人沒搬，其中就有我的三外婆。三外婆身上有很多故事。有的是我親眼目睹，也有聽人講述，很多故事是碎片化的，任何一個故事都不足以支撐一篇好散文。這些故事還有多個中心，很難統(tǒng)一到一個主題上來。按照傳統(tǒng)的素材處理方式，割裂任何一個故事都面臨著“西瓜與芝麻”的選擇。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小心翼翼地將這些碎片粘合拼接起來，來還原一個本真的三外婆。如何重獲一個真實或者說是文學真實的三外婆？我基于生活經(jīng)驗和想象力，反復推演故事與故事之間的缺失。三外婆曾經(jīng)是鄉(xiāng)下戲班子的臺柱，三外公是一個戲迷，追戲也追三外婆。三外公后來死于血吸蟲病。水牛很丑，曾經(jīng)很窮。后來，去溫州賺了錢，成了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有錢人。很多女人想嫁他，但他只想娶三外婆。老姜是退休老師，三外婆壓根沒想過會嫁給他?？涩F(xiàn)實卻是，三外婆與他同居了很多年。這三個人的愛恨糾葛，看似像虛構(gòu)。我如何才能用散文方式去記錄？我第一感覺是讓每一個故事的中心圍繞三外婆一個中心去運轉(zhuǎn)，從一個戲班臺柱在十里河看戲開場，由此勾起三外公追戲的情節(jié)，徐徐展開三外婆的一生。三外婆、水牛、老姜頭，包括三外公都是故事中獨立的個體，都是局部的一個中心，但他們都環(huán)繞于三外婆的人生中心，看似有很多復雜事實，卻因為三外婆關聯(lián)在一起，共同演繹著一漁村史。這幾個人物之間的相關性在于“情” “共情”帶給一個日益荒寂的鄉(xiāng)村以溫暖。

　　中國的鄉(xiāng)土是一塊擁有幾千年文化傳承的土壤，她的復雜和厚重不是一兩篇散文能容納得了。就是在鄱陽湖北岸，也足以讓無數(shù)代人用無數(shù)作品去書寫。我的兩部散文集雖然以開放的心態(tài)記錄了其中部分社會、自然、村莊、人群及其文化傳承，描繪了局部的自然紋理和文化倫理，但遠沒有抵達其彼岸。但我堅信只要我多一些人文關懷和時代氣息，走進散文，不斷開拓其精神世界，就能無限接近其彼岸！